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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坞-晨昏(10)

时间:2013/5/10 22:03:22 点击:10692


  在那千分之一秒的瞬间,止安回过头,她只知道一件事,止怡还跌倒在地上,她看到了止怡因剧变而惊恐地剧烈睁大的双眼,她扑身过去,她得拉回她,一定要拉回她!躲不过她也陪着她。
  止怡的手就在眼前,电光火石间,止安甚至还短暂地感觉到了她指尖的温度,那车身带着炫目光线迎面而来,止安闭上了眼睛,一阵巨大的力量将她牵引向一边,她扑跌在一个带着点暖意的地方,接下来的一切在她脑海里全是空白。
  不能回想,也不堪回想的空白。

第9章:生来就是错误


  等到止安在一阵剧烈的推搡中回过神来,才惊觉到医院里那特有的消毒水气息,穿过汪帆痛哭的脸和摇晃着她的双手,她看到了手术室亮着的灯光,在一片茫然中,她听不见汪帆的哭喊,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抽离,在极高极远的地方旁观着一切。
  接着是脸颊上忽视不了的剧痛,她摇晃地坐回身后的椅子,侧着头。
  “真好,今天一人一巴掌,算是两清了。”她在火辣辣的疼痛中笑了笑。
  “顾止安,我后悔我当初为什么要一时心软容下你,你把我的止怡还给我!”汪帆已经完全顾不上仪态,头发凌乱,妆容凋落,如同疯魔。
  一直站在一旁的徐淑云扶住汪帆,“手术还没有结束,你何苦说这样的话,止怡这孩子那么乖巧,肯定是吉人自有天相,何况当时我们都不在场,又怎能知道是怪止安。”
  “我只要我的止怡没事,要是她有个什么,我也活不下去了……”汪帆倚着徐淑云哭泣,然后转向止安,厉声道,“如果止怡有事,我要你一世不得好过!”
  止安如同在梦中微笑,“我从来就没有好过。”
  “我就知道是你,是你害了止怡,你恨我们,我知道,有什么你尽可以朝着我来,止怡是无辜的,她平时怎么对你,你说呀……”心痛和对女儿伤势的悬心让汪帆崩溃,直到护士走过来,示意她们轻点声,她才转为低声哭泣,一双眼睛狠狠瞪着止安。
  止安并不躲避她的眼睛,她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原来你也知道我恨你们。”
  汪帆仰起下颌,眼泪顺着脸部的曲线蜿蜒而下,“你可以恨我,我承认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讨厌你那双眼睛,跟她一模一样的眼睛,像是妖魅一样。我可以忍受你是路边捡来的一个没有人要的弃儿,那样我会好好对你,可是我不能忍受你身上一半流着的是我丈夫的血,更不能忍受另一半来自于我的亲堂妹,对着你这样的孽种,十八年来我把这件事和着血吞在心里,你要我怎么样,换了是你,你能怎么样?”
  止安怔怔地听着,忘记了一切,她还是第一次当面从汪帆这里听到关于“她”的一切。
  “如果说当年有错,错也在于你的生母,是她恬不知耻,连自己的姐夫也不放过,枉我从小跟她那么的好,她却在我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情,你生下来就是个错,可是这样的错为什么要报应在止怡身上,这样太不公平。”汪帆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多年压抑在心里的那根刺,她忍耐着,用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和无奈的宽容将它层层包裹,如同一只蚌,生生把嵌在肉里的沙长成了珍珠,然而今天——然而今天她被一把刀就这么撬开,原来刺还是那根刺。十八年了,它还是能让她血流不止。
  “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她成了这个样子?”汪帆再次揪住止安的衣服,厉声质问。
  “汪帆,你冷静点,止安到底是止怡的妹妹,她怎么可能伤害止怡。”纪培文终于脸色苍白地开口说道。“要不,我们可以问问纪廷,纪廷当时也在场。纪廷,你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始到终,纪廷都冷眼看着这一切,脸上看不出喜和悲,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管谁问,他也只是漠然。
  “纪廷,你说话呀……”纪培文和徐淑云也着了急,事故发生后,是纪廷给急救中心打的电话,也是他通知了大家,可从止怡被送进手术室开始,他就跟止安一样,保持着这样如在梦中的神情。
  “哪位是顾止怡的家属?”一个护士走了过来。几个人吃惊地回头望,才知道在刚才的纠缠中,手术室的灯已经熄灭。
  “我是!”汪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立刻走了过去。纪培文和徐淑云不放心,也跟随着走了过去。
  纪廷和止安并排坐在
  医院的长凳上,他们没有说话,也不看对方,可是彼此在害怕着什么,如此清楚。纪廷低下头,看见止安紧紧捏住椅子扶手的手,那只手瘦而纤长,此刻因为用力而变得指节发白,他抬起手,想要将自己的手心覆盖在她的手上,却正迎上她凄惶的一双眼睛,他的手慢慢地收了回来。
  她在无望中渴望着救赎,可他无力去救赎。
  车冲过来的那最后一刹那在他脑海里无比清晰,止安明明可以躲开,却朝着止怡的方向扑了回去,而止怡在那一刻伸出了手,眼睛却是看着他。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他在止怡的双眼注视之下,飞身抓住了止安的手,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她拖了回来,她重重地跌在他的怀里。他唯一的动作就是抱紧她,一再抱紧她,他不能失去她。
  直到救护车到来之前,他一直都紧紧抓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脱,因为她的全部意识仿佛都随着止怡身上的血在流失。他们都不敢看对方一眼,止怡的眼睛在狠狠鞭笞着两个人,那双单纯而清澈的眼睛,从希望到绝望……
  这双眼睛曾经无比信赖地投射在他身上,他还记起了她印在他嘴角的那一吻,当时看着止怡娇憨羞怯的样子,他对自己说,不管哪个男人能跟止怡这样的女孩在一起,都是幸运的。可他在生死的关头,选择的却是那个一直在忽略和戏弄他的人,并且,没有任何的犹豫。
  他竟然爱她!明知道自己也许一辈子都追不上她的脚步,一辈子都等不来她的栖息,他还是爱她。爱情怎么可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
  “你也认为是我的错,认为我是不祥的?”
  纪廷很久才反应过来,是止安在跟他说话,她的声音干哑得连他都几乎辨认不出。
  “我无意伤害任何人。”她说。
  “谁都没有错,可是还是有人受到了伤害。”纪廷吃力地将脸埋在双手里。
  “纪廷,如果……”她的声音第一次如此犹豫。
  “如果什么?”他抬头看着她。
  她注视他良久,“没有如果。”
  止安在低头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然后感觉到一个人在她另一边的椅子上沉重地坐了下来。她微微抬头,看见了仿佛瞬间苍老的顾维桢。
  “医生说,止怡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除外伤以外,她伤得最重的是颅部,即使恢复了,也有可能留下后遗症,她有可能再也看不见东西了。”他仿佛在平静无澜地陈述,止安和纪廷也怔怔地听着。
  “止安,这样你满意了?如果你恨我,没有什么报复比现在这样更让我痛苦。”
  “哈!”止安笑了两声,脸上却殊无笑意。
  顾维桢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他反而比较平静,“能不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
  止安背靠在椅子上,“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真的想要瞒我吗?我不是傻瓜,我会有感觉,以前总是不明白,我什么都比止怡做得好,为什么你们抱她不抱我?直到八岁那年暑假,我午睡起来,就听见我的‘爸爸妈妈’在房间里争吵,一个说‘我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止怡’,另一个压低声音辩解‘可止安毕竟也是我的骨肉,我有抚养她的义务’……其实我应该感恩戴德,毕竟你们养大了我。”
  “我可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是,我自认并没有亏待过你。”顾维桢颓然。
  “你给了我所有止怡拥有的东西,唯独除了爱。”止安看着给予了她生命的这个男人,“事已至此,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我的生母,你爱过她吗?至少在曾经的时候,你们有没有爱过?”
  顾维桢摇头,“当年的一切都是场错误,汪茗,你的生母,她跟你一样,漂亮、高傲,她跟汪帆虽然只是堂姐妹,但从小关系最好,所以即使在我和汪帆婚后,她们的关系一直很密切。汪茗当时未婚,她身边永远不乏狂热的追求者,而那天晚上,她喝得烂醉来找汪帆,汪帆因为胎儿有些小毛病,当晚住在了娘家。我开门让她进来,她醉着痛哭,拉着我陪她一起喝,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于是也喝了一杯,然后……第二天我们都很后悔,原本约定谁都不能说出去,没想到竟然有了你,她也太过于大意,知道的时候已经近三个月了,她是在乡下的亲戚那里生下的你,你是个早产儿,只比止怡小上一个多月。生下你之后一个星期不到,她就不知去向,最后我说服了汪帆,从乡下抱回了你,对外只称你们是孪生姐妹。”
  “我不信你没有爱过她……哪怕一丁点也好。”止安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她站起来看着椅子上的顾维桢。
  顾维桢无力地注视着止安,他缓缓摇头,语气却无比坚定,“对不起,止安,我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你的养母汪帆。汪茗的确什么都好,可是我从来没有爱过她,甚至,她也没有爱过我。”
  “你们没有爱过……”止安仰着脸,可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流下,滑过她曲线优美的脸颊和下颌,水滴碎在地板上的回声一直荡在纪廷心里,他第一次看到止安的眼泪。
  “你们说得都对,我生来就是错误的。”
  深夜,早已过了病房的探视时间,陪护在止怡身边的汪帆悲伤疲惫过度,在一旁的小床上昏昏睡去。黑暗中一片死寂,唯有止怡床边的医疗仪器不间断地发出单调的“滴滴”声。病房的门被慢慢推开,一个身影在房门处静静站立了片刻,这才放轻脚步走了进来。她绕过熟睡中的汪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张总是矜持而端庄的脸上此刻双眼紧闭,眉头微蹙,眼角有狼藉的泪痕。
  多少年了,她曾经以为自己恨这个女人,然而回过头来看她成长的岁月,尽管她自己多么的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即使在她明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女人亲生的孩子之后,她仍隐隐渴望着这个被她喊为“妈妈”的人能给她一个拥抱,或者一个真心肯定的笑容,如果这些很难办到,那么哪怕是怒骂和责罚也是好的。可惜从来没有。从头到尾,汪帆都只是漠视她,就像漠视一件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物件。止安忽然发现汪帆也老了,泪痕中那眼角的纹路是这样明显,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女人是可怜的,为了她所追求的一个所谓完整的家庭,咬着牙闷声不吭地生生将一根刺扎在血肉里的痛楚忍了下来,一忍就是十八年。换作止安自己,她自问做不到,她本质上是个相当绝对的人,要么全然拥有,要么全然放弃,容不得半点残缺和含糊。这刻,她静静地回头凝望这个女人熟睡的容颜,她终于对她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期待,除了养大了她,她们之间只是路人。
  她从汪帆的脸上收回自己的目光,确认自己没有吵醒任何人,这才轻轻坐在止怡的床沿,这时的止怡还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全身缠满了纱布和各类仪器的管子,唯有一张脸是完好的,呈现着近乎诡异的安详,让止安几乎要以为,止怡她只是睡着了,片刻之后就会醒来,然后用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看着她,红着脸说:“止安,你说他会不会喜欢我?”
  止安以为自己哭了,然而并没有,眼角是干涩的。她只是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塑像,长久地看着昏迷中的止怡。
  止怡,她的姐姐,她和这个“家”最深的牵连,唯一一个毫无条件、不计代价爱她的人。
  她就这样看着病床上的人,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不远处的仪器的滴答声没有停过。良久,她听到身后的汪帆发出了微微转动身体的窸窣声。
  也许天就要亮了,如果一个人的世界里永远只有黑暗,怎么辨别晨昏?
  最后,止安俯身在止怡的耳边微不可闻地低语,然后起身离开,一如她来时的悄无声息。
  走出
  医院门口的时候,夜风来袭,她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抱紧了随身带着的背包,往前走了几步,她还是从包里翻找出谢斯年交给她的一个标准信封,里面是不厚不薄的一沓钞票,还有一张写着几行小字的便签。她最后一次看了看写在第一行的那个名字:汪茗,名字的下面是一排详细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笑了笑,然后慢慢地将那张便签撕毁,直至粉碎,然后展开手心,那些白色的纸的碎片便在夜风中如飞灰般散尽。
  止怡清醒于五天以后的一个早晨,如医生所说,她的生命不再危险,受伤的部位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好起来,唯有一双眼睛,也许再也看不见光明。医生和她的父母并没能将这个噩耗隐瞒她太久,在她能够支撑着坐起来后不久,她便从医护人员的只字片语和家人的吞吞吐吐中得, 知了‖真‖相‖。她在这个事实面前的长久沉默,让顾维桢和汪帆都感到不安,她不哭,也不闹,甚至也不肯说话,安静得让人感到害怕。直到她清醒后纪廷第一次来看她,他坐在她的身边,说“止怡,我在这里”的时候,她才缓慢抬起头,从声音的来源处寻找着他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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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详 内容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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