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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曼菱 评点红楼梦(17)

作者:张曼菱 时间:2010/3/24 22:57:12 点击:5771



第三部分依附与游离(3)

    就在她为贾芸思恋之时,忽然撞上凤姐需要人传话。小红伶俐的回话和准确传达,令凤姐顿时十分中意,要选了她来用。可见凤姐识人,也看出小红不应该埋没在打扫和喂鸟的粗活里。   
    这一笔伏下了小红调到凤姐房里。但重要的是让我们看到小红是有才干的,不是秋纹她们骂的那样不堪。所以她也是不可能安分久居其下的。   
    高鹗续作后来没有为小红写故事,只在凤姐到大观园遇鬼时,带了一笔,写小红原来尾随其后。小红的下落等于没有了。这是一个很大的漏洞。小红的被忽略,也体现了高鹗对她的不感兴趣,远不及对鸳鸯、袭人等有体面的大丫鬟重视。此为见地所束缚也。   
    虽然生在曹雪芹后,高鹗的眼光还没有看出这个封建大家,看到外面社会上的变化,看到一个新兴的市民阶层正在活跃异常。而如贾芸与小红这类极有能量的在封建体制下不得志的分子,即将转型到社会上去,开始他们更加自由和独立的生活。   
    按雪芹原著,后来贾府败落,也就是这位机伶大胆的小红逃出了厄运,与意中人结合,并且双双到?神庙去探望拘禁中的宝二爷。   
    这贾芸不仅亦是一个知情解意的青年公子,并且颇能运作,社会关系广泛。他对于贾家人事早已经看透,只不过加以利用而已。而小红恰恰也是一个心眼儿机灵的女孩,想来他们两口儿闯社会,是可能配合而且具有能力的。后来竟有能力去搭救宝玉,也是可能的。正显出了曹雪芹对她的欣赏。   
    贾芸与小红,他们从贵族体系里游离出来了,应当属于清代新生的市民阶层。   
    为什么鸳鸯无路小红生?   
    根本的答案是:对于贾府这座将亡的封建大家,她们一个是依附,一个游离也。   
    当小丫鬟墜儿说起园中奖赏不公之事,愤愤不平时,这红玉曾讲过一番颇有见识的话:“也犯不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   
    不一定她能看到贾家败落,但她能穿透这些争斗,看到丫鬟们的命运归根结底不会与这园子结合在一起。各走各的路,是一个必然。所以,小红比起晴雯等来,又成熟很多。   
    而被贾府看好,上下敬重的鸳鸯,却正吃亏在此。   
    长期以来贾母房中体面的大丫鬟地位束缚了她,已经使她无法去考虑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未来。而是被牢牢地拴在了贾母这棵枯木朽株上。她的光阴与心情,已经点点滴滴被剥夺尽净。她似乎不可能离开贾府来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同时她与主子们相处太久,过多的尊重,假象的地位,反而使她忘记了自己的归路,忘记了叛逆的准备。加之她长伴老人守在深阁,也没有可能去认识和了解外面的社会。更不能知道自己离开贾府还可能的生存方式。   
    也许是目睹司棋的悲惨结局,令她不能作任何私情的打算。而贾赦的无耻威胁来得如此突兀,遮天盖地,也不是一个少女丫鬟能够对付得了的。   
    鸳鸯的反抗虽然激烈,但依然只是在那个体制内的反抗,并且她只能选择依附贾母来对贾赦进行反抗。这注定了反抗的没有出路。   
    小红却不声不响地开始了游离于贾府之外的策划和行动。她是生存方面的智者。强烈的自我意识和独立行动的胆量,是她最终得以超越同类的优势。   
    鸳鸯与小红都是勇者,非庸常之辈。但鸳鸯无路,小红却生。这是所选择的潮流和机遇所致。   
    有一句哲学家的老话,仍然值得再提起。那意思是:在一个社会变化的巨大关头,那些勇敢地投入新生活的人,他们的命运是令人羡慕的。


第四部分梦随侠士离风尘(1)

    梦随侠士离风尘   
    ——尤三姐   
    “红楼二尤”,是一出从《红楼梦》中经常被拎出来演的单本戏。在尤三姐的故事中,贾府退为一个模糊的大背景。   
    本来,二尤可以有自己小家碧玉的命运,例如,嫁与张华之流的男人,清贫而安宁地度过一生。但因有一个异母姐姐尤氏嫁在宁国府为贾珍之妻,幸而不幸地做了贾府的穷亲戚。   
    书里多次写道,尤老娘见贾氏兄弟来了,略坐一坐就带着使女走开。   
    放着两个如花女儿,竟让与这两个纨袴子弟摆布,分明一副“人穷志短,巴结大户”的嘴脸。   
    尤氏姐妹不幸有这样的老娘,为了阔亲戚的“照应”,出售女儿的青春和未来。后果不祥。果然,二姐入金丝鸟笼不久,尤三姐刚烈自尽。   
    当三姐等候多年的意中人,终与她订婚,并通过贾琏将一对鸳鸯剑交代与她时,人们曾为之欣慰,期望她从此跳出不明不白的生活。她满怀期盼等柳郎,等来了柳郎,却是一副立逼退婚的嘴脸。   
    做媒的贾琏据理力争,想缓和挽救这桩婚事,三姐自携鸳鸯剑而出,一柄雄剑还给柳郎,猛不防另一柄雌剑就抹在了自己脖子上。顿时血染桃花,芳魂飘渺。   
    此刻柳湘莲悔恨交加,伏尸大哭。尤三姐的美貌,个性与灵魂的闪光,犹如强烈的电击,使他痛感到自己的渺小卑琐,竟辜负了这样一位痴心女子的终身之托。失却红颜知己,使他抱憾终生,对这世道的绝望,令他走入空门。   
    在这繁华地面上是不允许清白生活的,柳湘莲曾经痛打呆霸王薛蟠而保护了自己,可当尤三姐需要和渴望着他的保护时,他却抛弃了她,令她告别生命。   
    柳湘莲最后的话是:“想不到如此绝色刚烈的女子,是我没有福了。”   
    他仍然没有说她清白,实际他退婚索剑,害三姐致死的原因就是这“清白”二字。   
    但此时的湘莲,已经不再纠缠于三姐的过去是否有污,眼前这一幕刚烈殉情的惨剧,已将三姐那种追求自由幸福的执著,以及对他寄托的无限期待诉说无余。热血洗尽了污泥,三姐在他心中复成莲花。   
    这就是“情小妹耻情归地府,柳二郎一冷入空门“这一回故事的底蕴。三姐所耻者,决非是对柳郎之情,而是对自己过去在敷衍生计中的滥情。   
    见妹妹自尽,老娘要与柳湘莲拼命,二姐却叫贾琏放他走,说是人家并没有威逼她,是她自寻短见。   
    尤二姐开脱柳湘莲,是怕家丑传扬。她心下则明白,妹妹只有如此一走。再无出路。   
    三姐曾说过:“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并发誓说,这人一年不来,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若这人死再不来,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   
    如此痴情,既被弃之,决无再偷生之理也。   
    知妹莫如姐。三姐性烈,是不甘于像她一样躲在小花枝巷内,不明不白地过偷生日子的。这是一对凋残的姐妹花。一对弱女子并非“出于污泥不染”的莲花。曹雪芹使其以生命相争那失去的清白,获得了更高的另一种清白。   
    《红楼梦》中人物,能够死在曹公的笔下是一种庆幸。尤三姐得之。   
    而现在各种版本的表演,都将三姐演成一节烈女子,想证明她是贞洁的。有意为之洗刷,反而减弱其悲愤的力量。事实上还是认为女子贞操决定命运,还是没有饶过真实中的尤三姐。   
    书中就有“贾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起来”,众人回避的场面。她胡闹起来,连贾琏兄弟亦“不承望尤三姐这等无耻老辣”。“淫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她的放荡中含有悔恨交加。她恨贾珍等人“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大闹宴席,亦是发泄对自己被玷辱之痛。   
    尤三姐在自许柳郎时,曾有“改过守分”之语,并以玉簪为誓,此后“真个竟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但是社会人言不放过她,意中人更不容她。故“悔恨难补缺”而选择死。   
    若只是冤枉,可以澄清。湘莲的嫌弃使她终于自弃,以死来雪洗早年失身不洁,也表明自己对湘莲的“心迹”并非不洁。   
    只因家中败落,无经济来源,尤老娘做事差,致使尤家如青楼。本想沾光“脱贫”,谁料富贵无缘,从此丧节,清白不保,使一对美丽的姊妹花夭折。   
    所以,桃花早被揉碎,书中叹道:“玉山倾倒再难扶”,不止是惋惜其丧命,还指作为“一个女儿的洁白形象”,已经扶不起了。


第四部分梦随侠士离风尘(2)

       
    此处,正暗合了那句“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之旧诗。   
    三姐身在污淖,心想远飞。她认识柳湘莲是在戏台上,倾慕他英武扮相,暗中何尝不渴望柳二郎能如戏台上的侠士,将自己救出风尘?   
    且那柳郎在台下亦曾痛打花花太岁,并非花拳绣腿之辈。所以“尤三姐思嫁柳二郎”,梦想着与他纵然浪迹天涯,胜做笼中之鸟。她是将自由飞翔的翅膀寄托在柳湘莲身上了。   
    但那久走江湖,嫉恶如仇的柳湘莲,决不可能原谅她的失足。这是他们双双牺牲于封建意识的另一种必然悲剧。   
    柳湘莲因为好演戏,自身尚在危机中。而他要做一个男子汉,最要紧的是表明高洁,故不惜痛打薛呆子,远离京城。“清白”是他的至宝,也成为创伤。他岂能容忍一个失足女子来玷辱自己脆弱的名声,惹人耻笑?他的侠义,可施予那薛大公子,于盗贼中救昔日冤家,却不会施于那痴爱着他的尤三姐。   
    或许,三姐对他的侠义寄予太宽广的期待?   
    所以,尤三姐也是被自己深爱的柳湘莲所杀。   
    世人只是恨宝玉一派胡言,令湘莲生疑变心。甚至认为三姐悲剧由“误会”而起。但若三姐嫁了其人又如何呢?流言照样四起,杀人更加无忌。湘莲必休三姐,三姐仍是一死。   
    见三姐没,湘莲之昏昏沉沉,是一种不明不白之状。他说自己是“错怪了”三姐,其实并没有错怪。只是他没有想到,创伤于心底的三姐,会作此激烈举动。二人其实心中同有内伤同病,都害怕这“不洁”之名,反做了歧路之人。哀哉!   
    怨谁?   
    第六十九回“弄小巧用借剑杀人”,尤二姐在凤姐手中倍受折磨时,梦见妹妹,三姐说:“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   
    小家碧玉,且无父,暗伏家教缺陷,并失却男性保护,而又在一个男性社会中混日子。其母尤老娘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妇道。两个稚嫩的女儿羡慕虚荣,不懂世道。本来情有可恕。可是中国是没有女性的第二次机会与生命的。烟花姐妹的名声传出,已经玉石俱毁,不可能“重新做人”。想翻身就要被镇压。   
    所以三姐的这一场猝死,决不是“误会”,却是必死。尤三姐的形象是“全则为瓦,碎则为玉”。   
    试想曹雪芹几时写过“误会戏”?在《红楼梦》中你决找不出一个肤浅的事由,果真因为一句话,一时刻就决定了一件事一个人。所以《红楼梦》才充满如此强烈的宿命感,如此在劫难逃的悲剧意识。   
    小花枝巷内的二枝小花,比之“十二钗”是另一番风貌举止。而“二尤”却不在十二钗之内。何也?   
    如因其淫,则不过可卿,如因其俗,俗不过凤姐。或是因为她们都没有真正进入大观园中的生活?   
    曹雪芹在编册的时候,仍是从“地位”出发的。奴才都在“副册”和“又副册”。宝玉翻到那里时,已是墨迹渺茫,被警幻仙子止住。所以我们也就不知道“二尤”到底在副的哪一册上了。这就是《红楼梦》所谓“书外有书”,背面傅粉的神妙笔法。   
    薄命的女子们在人间是浩茫无际,如同大海。   
    动真情,触孽缘。   
    无边恨海,不碍湘莲。参透今生无缘,无尊严,弃今生,不知何处是来生。   
    还不完全是张爱玲式的《半生缘》,《一世情》之类肤浅的世俗言情小说的含义可比。   
    尤三姐的故事,内中含有对命运的悲悼,质疑,控诉,个性的力量加强了悲剧,也造就了真正的悲剧价值,从而与似是而非,逆来顺受的市民戏完全分野,见出人物与作者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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