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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文化的全息图像:论红楼梦(3)

作者:孙世先 时间:2010/3/24 22:30:17 点击:5056



论红楼梦 第一部分第一章 贵族精神和审美定位(3)

    然而,在那样一个末日世界里,《红楼梦》出示王熙凤和探春那样的贵族形象虽然声势夺人,但终究是哀歌唱挽。人们在此读到的只不过是创造能力,而没有任何创造结果。创造者本身的才能似乎全都具备,但她们失落的却是一个创造的时代。她们的时代既没有浮士德时代那样的明快节奏,也没有思嘉莱社会的青春气息。这种历史性的悲哀就好比凶猛的豹子虽然威武高贵,但它们生存的前提——森林却已经消失了。在此,所谓森林,象征着一种平民社会。   
    在人类历史上,使具有贵族意味或者说文化意味精神意味的历史进取成为可能的,既不是走狗绵羊的奴隶社会,也不是只剩下豹的审美精神的贵族社会,而恰好就是以等价交换为原则的平民社会。这种等价交换不仅是商品经济的流通尺度,同样也是人际关系的平等准则,它使竞争有了必需具备的起跑线。就此而言,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与其说是一幕喜剧,不如说是一出悲剧。它以对贵族风度的审美践踏了商业社会的原则,这种不公平表明,作者在面对历史的时候,宁愿选择美学,而不愿赞扬进取以求与历史同步。相比之下“gonewiththewind”似乎在审美和历史的天平上比较平衡,那部小说虽然也感慨南方贵族的随风而去,落花流水,但终同样正视北方社会所代表的历史潮流,并且让一位南方贵族小姐扮演了浮士德式的角色。在此,思嘉莱的贵族意味与其说在于昔日的荣耀,不如说在于重建家园、振兴经济的骄傲。南方的荣耀也许不无审美价值,但北方的进取却是实实在在的历史精神。正是这种历史精神而不是那样的荣耀构成了以后的美国社会,一个典型的平民社会,一块典型的自由国土;创造,而不是生存成为这个社会的最高原则。人性的全部高贵都在人们的创造活动中体现出来,而不在于玩弄昔日的家族风度。只要具备豹的精神和豹的意志,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真正的贵族。   
    由此可见,贵族一词,在我的字典里并不是意指身份而是强调精神,并且与人性相关。它有时诉诸创造的意志,有时诉诸历史的灵魂。它在其本质上与其说诉诸创造的意志,不如说诉诸历史的灵魂。它在其本质上与其说是进取的,不如说是审美的。尤其是当它全然以灵魂的形象体现出来时,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清澈晶莹的艺术世界,而这正是一部《红楼梦》所叙述的主体形象——大观园里的少男少女们。   
    撇开走狗绵羊的道德准则,甚至扬弃豹子形象的进取心理,我们就可以在人类精神的最高境界——纯粹的审美观照上,进入《红楼梦》展示的大观园世界。在这里,豹不是作为威武的形象,而是作为高贵的灵魂出现的。它不是进攻的,而是无为的;不是侵略的,而是恪守的;不是获取的,而是拒绝的;不是历史的,而是命运的;不是文明的高蹈,而文化的灵光。魏晋风度,陶令归隐,超凡出俗的仙风道骨,苇川渡江的达摩神韵,诸如引类,大凡曹雪芹所能领略的全部灵气和全部感悟,都被‖修‖炼‖得炉火纯青之后,被不动声色地注入这一神奇晶莹的女儿世界。   
    这种高贵的精神风貌以强烈的个性形象呈现出来的,是晴雯这个首屈一指的俏丫环。所谓“身为下贱,心比天高”,一语道出这个少女形象的精神底蕴。这是一个没有丝毫奴才气息或绵羊腔调的奴隶,她敢对贾宝玉任性撒娇,也敢对王夫人冒犯撒野;无拘无束,敢做敢当,从而成为大观园内最为自由的灵魂。或许正因为如此,她的屈死才值得贾宝玉为她专门撰写了那篇哀婉凄楚的绝唱《芙蓉女儿诔》。多情公子在诔文中长歌当哭,极尽唱赞,诸如:   
    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体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化月不足喻其色。   
    相阶月暗,芳魂与倩影同消;蓉帐香残,娇喘共细腰俱绝。   
    高标见嫉,闺闱恨比长沙;贞烈遭危,巾帼惨于雁塞。   
    岂道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陇中,女儿命薄!汝南斑斑血泪,洒向西风;梓泽默默余哀,诉凭冷月。   
    小说不惜倾注如许笔墨,引经据典,畅诉悲怀,使这个少女形象光芒四射,使这颗高贵的灵魂在那个女儿世界上空尽情飞翔。同时,水涨船高,烘云托月,将另一个少女的灵魂衬托得更为高洁,更为光芒照人。这里指的是林黛玉。


论红楼梦 第一部分第一章 贵族精神和审美定位(4)

    这位贵族少女以惊人的才华照亮了整个大观园世界。且不说她的人生姿态,她的这种存在本身就是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绵羊道德的蔑视和嘲讽。相对于薛宝钗“停机德”,她所拥有的是“咏絮才”,相对于虚伪肮脏的家族世界,她所倾心的是至死不渝的爱情追求;也正因为这样的才情并茂,才得以成为贾宝玉的惟一知己。而且,与她的多才相应,还有她特有的敏感锐利,正如王熙凤对薛宝钗的城府洞若观火,林黛玉对王熙凤的种种即兴表演全都明察秋毫。凤姐的翻云覆雨,在林妹妹眼中不过一套“花胡哨”而已。这与其说是一种智力的较量,不如说是一种心灵的高下。或许正因如此,她才会被薛宝钗的“攻心战术”所制服。心气高傲者,以善良为本;故狡猾的薛宝钗虽然在才智上不及林黛玉,但她能抓住对方心地善良的特点,耍弄绵羊道德的技巧击中豹子的高贵心胸。这似乎是一种有趣的人性链环,并且依照五行相克的规则。王熙凤克薛宝钗,薛宝钗克林黛玉,而林黛玉又克王熙凤。豹胜羊,羊胜豹之精神,豹之精神又胜豹本身。或者说,平民社会胜奴隶社会,奴隶社会胜贵族社会,贵族社会又胜平民社会。从某种意义上说,历史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轮回的。平民是奴隶的克星,奴隶是贵族的克星,而贵族又是平民的克星。奴隶渴望成为平民,平民希望成为贵族,而贵族可为奴隶革 . 命所消灭。当然,革 . 命以后的历史,则又是向平民社会的缓慢过渡。人类总是在这种生存——创造——审美的三维历史层面上滑动和轮回。   
    正如从袭人到薛宝钗,从探春到王熙凤,乃是大观园世界的两个参照面一样,从晴雯到林黛玉呈现的是这个世界的主体造型的精神线索。在这条精神线索的横断面上,人们可以看到海棠诗社那样才情盎然的小姐世界,可以看到一批诸如晴雯、鸳鸯、司棋、金钏乃至香菱、平儿等等有心胸有见识的少女群芳,还可以看到诸如妙玉、尤三姐、芳官、龄官等等更外围的女儿风貌;这群美妙的少女,林林总总,层次分明地组成了既实在又梦幻的大观园世界,而这个世界的重心则着落在晴雯——林黛玉线索的纵深所指——那块顽石,神奇的贾宝玉形象上。   
    作为整个大观园世界的中心人物,贾宝玉的角色是多重的:如果人们将大观园看作一个现实世界,那么他则是尘世和仙界的“通灵宝玉”;如果大观园被看作太虚幻境似的去处,那么他在众多的神仙姐姐之中便是一个浊物;面对园内所有他称之为水做的骨肉的少女们,他只是一个神瑛侍者;而面对他所倾心的林黛玉们,他则是一个矢志不移的情种;如此等等。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有过神游太虚幻境并且看过金陵十二钗名册和听过仙子们演唱“红楼梦”曲子的经历,所以他那么崇敬园内那些聪明灵秀但又地位低下的女孩子,所以他乐于为女孩子哪怕是个不起眼的丫环奔走效劳,所以他会写出声泪俱下的“芙蓉女儿诔”,并且在一个没了林妹妹的世界上悬崖撒手,遁入空门。这个集使者、侍者、浊物和情种于一身的多情公子,其神气和来历,在小说第二回中曾被人作过一番十分精要的评说,道是:   
    置千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千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然生于薄祚寒门,甚至为奇优,为名〖屏蔽***〗,亦断不至为走卒健仆,甘遭庸夫驱制,——如前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之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或许因为缘自如此不同寻常的来历,这个人物才具有神奇高远的品性。他的精纯在于,他不善心计,但对薛宝钗的进言抱有本能的反感,对花袭人的举上怀有本能的疑窦;同样,他的乖张在于,不愿为家族的延续承担任何义务,坚决拒绝读书跻身经济仕途。他是大观园少女们最为知己的朋友,也是大观园外面那个男权世界最为彻底的叛逆。他会得到纯洁如槛内人妙玉或是刚烈如情小妹尤三姐那样奇特少女的好感,但面对以贾政贾赦为首的男人世界他就是没感觉。遗憾的只是,尽管他一再企图扮演整个大观园女儿世界的守护神,但他却谁也保护不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晴雯司棋那样的女孩被撵出致死,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姐妹们泣别远嫁,乃至眼睁睁地看着由家族操纵的婚姻拆散和逼死他的心上人林黛玉。如果说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贵族,一头高贵无比的豹子,那么他只具备豹的高贵精神,而不具备丝毫豹的博击能力。也即是说,所谓贵族一词,在贾宝玉形象不是搏战的而是审美的;不是意志的,而是灵魂的。所谓乖张所谓愚顽,不在于进取而在于拒绝,不在于西绪弗斯式的推石上山,而在于无动于衷地看着石头从山上滚下去。总之,这个形象如同一声悠长深远的历史喟叹,一声孤独凄绝的临峰长啸;这既是整个大观园世界的灵魂,也是此中所有少女们的命运遭际的见证。所谓“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正是这个形象的意境写照,孤独,凄楚,绝望,无告。


论红楼梦 第一部分第一章 贵族精神和审美定位(5)

    当然,毋庸置疑,尽管贾宝玉形象的角色是多重的,其意味是极其丰富的,但他在整个小说中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他和林黛玉的爱情。这是一个为无数人感慨过为无数人论说过的话题,并且被一次次地引入诸如新兴的市民阶级之历史要求、自由恋爱、反封建之类的似是而非的判断和定性。撇开这种阅读方式,从贾宝玉之于林黛玉的那种独特的恋母情结入手,也许更能够领略这一爱情的内在意蕴。   
    像许多男人一样,贾宝玉在感情上不是专一的。林黛玉对他的挖苦可谓一针见血,在妹妹跟前心里只有妹妹,但见姐姐眼里又只有姐姐了。这种弥散状的情感形式,使他即便见了一个与他根本无缘的唱戏的小女孩都会自作多情一番。然而,他对林妹妹的爱情却又的确是执着的,只是这种执着与其说在于情感,不如说在于灵魂,也即是说,宝黛爱情的坚定性乃基于灵魂的共通。就其情感而言,贾宝玉对晴雯之情不可谓不深;就其本能的爱欲而言,薛宝钗的丰满圆润对他不可谓没有诱惑力;但这里的关键既不是情感也不是生理本能,而是精神的共鸣和灵魂的相契。因为正如《红楼梦》是中国文化的灵魂一样,贾宝玉乃是《红楼梦》的灵魂;作为这样一个灵魂中的灵魂,其纯粹性当然首先在于精神而不在于情感更不在于性欲。它不同于《金瓶梅》,《金瓶梅》中的西门庆形象正好相反,他的全部情感都建筑在性欲之上,无论是潘金莲的动人还是李瓶儿的可意,都离不开生理上的满足。   
    作为宝黛之间息息相通的一个重要例证,也是解读整个宝黛爱情的关键之处,便是小说一开始便出示的那个还泪故事。这个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的浇灌和还泪故事,并不是作者故弄玄虚的趣闻轶事,而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寓含。它隐藏着宝黛玉爱情的全部秘密,它暗示着宝黛爱情的深层结构。而有关这个寓言的解读,则应从分析贾宝玉的恋母情结开始。   
    贾宝玉的恋母情结基于一种赤诚的女性崇拜,这种崇拜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   
    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对于他这一著名的宣言,过去的许多读者都从社会批判的角度去读解其中的意味,殊不知,这恰恰是一段最为坦诚的自白;贾宝玉籍此告诉人们,他所依恋的不是土地而是流水。这和希腊神话中安泰对大地母亲的依恋正好相反。因为希腊神话是英雄史诗,英雄是创造主体,是力量的象征,所以英雄所恋者乃是作为力量之源的大地母亲。但《红楼梦》是一曲旷古悲歌,长歌当哭,泪水涟涟,于是贾宝玉所恋之母乃是作为哭泣者形象的不尽长河;河水者,泪水也。在此不是力量,而是悲伤成为母性的形象造型。在小说所讲述的那个寓言里,这条泪水之河以灵河的名又呈现,而几乎是由泪水凝结成的林黛玉形象只不过是灵河岸边的一棵绛珠仙草,可见此中有多少泪水要流淌,有多少悲伤要倾诉。这个民族即便不被火烧死,也会被泪水所淹没,就像人类当初受到洪水惩罚一样。   
    如果解开了这个寓言的这一秘密,那么解读它的其余意味也就顺理成章了。绛珠仙草的还泪在小说中构成了实在的林黛玉的悲戚,同样,神瑛侍者的浇溉,则以虚空的笔法点出一个恢宏的象征——历史的创造。这叫虚情实写,实我虚点。在此,浇溉意象的象征性与〖做‖爱〗和授精相连,授精又意味着繁殖,繁殖则暗示着创造。按照列维·斯特劳斯的神话结构分析方式,人们可以发现,整个历史的创造,在这个寓言里是以浇溉的劳作象征性地暗示出来的。这种暗示表明,浇溉下去的是创造的辛劳,而收获起来的却是一汪悲伤的眼泪。所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说的就是这样的心境和意境。   
    由此可见,假如说宝黛爱情是一场悲剧的话,那么其悲剧性却不在于他们有无婚姻的结果,而在于其中那个与生俱来的还泪故事。不是悲剧的命运,而是命运的悲剧,主导了整个宝黛爱情的基调和展开。就其爱情本身而言,则与其说是空幻的,不如说是实在的;与其说是悲戚的,不如说是浪漫的、丰富的、得以实现的,并且是各得其所的。林黛玉得到了爱情,薛宝钗得到了婚姻,而贾宝玉则实现了灵魂;他在林妹妹的爱情跟前倾心相爱,他在宝姐姐的婚姻面前悬崖撒手。他的灵魂本性不容他与任何女子有肉体的接触。在这种本性面前,诱惑者如秦可卿者,落得送命的下场;苟合者花袭人,得到吃“窝心脚”的惩罚;而至于后四十回中有关薛宝钗怀孕之说,则全然出于续作者的恶俗心理。因为贾宝玉形象的基本内涵在于:拒绝生产。   
    解读了那个浇溉和还泪的寓言,人们便可明白,一部《红楼梦》落实在情上,其意在灵中,其境在梦里。在情的层面上,小说颠覆了以往的全部历史。以往的历史只有强权没有公理,只有奴隶道德,无视人类情感;为了争夺生存空间,人人都显得无情无义,要么诉诸暴力手段,要么遵从道德秩序,根本不知人情为何物。是以小说才开宗明义地标明: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奈何天,伤怀日,寂寞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悲金悼玉的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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